令狐冲大笑,说道:“我对他胡说八道,亏你都记在心
里。”
令狐冲这么放声一笑,牵动伤口,眉头皱了起来。仪琳
道:“啊哟,都是我不好,累得你伤口吃痛。快别说话了,安
安静静的睡一会儿。”
令狐冲闭上了眼睛,但只过得一会,便又睁了开来,道:
“我只道这里风景好,但到得瀑布旁边,反而瞧不见那彩虹
了。”仪琳道:“瀑布有瀑布的好看,彩虹有彩虹的好看。”令
狐冲点了点头,道:“你说得不错,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。
一个人千辛万苦的去寻求一件物事,等得到了手,也不过如
此,而本来拿在手中的物事,却反而抛掉了。”仪琳微笑道:
“令狐大哥,你这几句话,隐隐含有禅机,只可惜我修为太浅,
不明白其中的道理。倘若师父听了,定有一番解释。”令狐冲
叹了口气,道:“甚么禅机不禅机,我懂得甚么?唉,好倦!”
慢慢闭上了眼睛,渐渐呼吸低沉,入了梦乡。
仪琳守在他身旁,折了一根带叶的树枝,轻轻拂动,替
他赶开蚊蝇小虫,坐了一个多时辰,自己也有些倦了,迷迷
糊糊的合上眼想睡,忽然心想:“待会他醒来,一定肚饿,这
里没甚么吃的,我再去采几个西瓜,既能解渴,也可以充饥。”
于是快步奔向西瓜田,又摘了两个西瓜来。她生怕离开片刻,
有人或是野兽来侵犯令狐冲,急急匆匆的赶回,见他兀自安
安稳稳的睡着,这才放心,轻轻坐在他身边。
令狐冲睁开眼来,微笑道:“我以为你回去了。”仪琳奇
道:“我回去?”令狐冲道:“你师父、师姊们不是在找你么?
她们一定挂念得很。”仪琳一直没想到这事,听他这么一说,
登时焦急起来,又想:“明儿见到师父,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
责怪?”
令狐冲道:“师妹,多谢你陪了我半天,我的命已给你救
活啦,你还是早些回去罢。”仪琳摇头道:“不,荒山野岭,你
独个儿耽在这里,没人服侍照料,那怎么行?”令狐冲道:
“你到得衡山城刘师叔家里,悄悄跟我的师弟们一说,他们就
会过来照料我。”
仪琳心中一酸,暗想:“原来他是要他的小师妹相陪,只
盼我越快去叫她来越好。”再也忍耐不住,泪珠儿一滴一滴的
落了下来。
令狐冲见她忽然流泪,大为奇怪,问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
为甚么哭了?怕回去给师父责骂么?”仪琳摇了摇头。令狐冲
又道:“啊,是了,你怕路上又撞到田伯光。不用怕,从今而
后,他见了你便逃,再也不敢见你的面了。”仪琳又摇了摇头,
泪珠儿更落得多了。
令狐冲见她哭得更厉害了,心下大惑不解,说道:“好,
好,是我说错了话,我跟你赔不是啦。小师妹,你别生气。”
仪琳听他言语温柔,心下稍慰,但转念又想:“他说这几
句话,这般的低声下气,显然是平时向他小师妹赔不是惯了
的,这时候却顺口说了出来。”突然间“哇”的一声,哭了起
来,顿足道:“我又不是你的小师妹,你……你……你心中便
是记着你那个小师妹。”这句话一出口,立时想起,自己是出
家人,怎可跟他说这等言语,未免大是忘形,不由得满脸红
晕,忙转过了头。
令狐冲见她忽然脸红,而泪水未绝,便如瀑布旁溅满了
水珠的小红花一般,娇艳之色,难描难画,心道:“原来她竟
也生得这般好看,倒不比灵珊妹子差呢。”怔了一怔,柔声道:
“你年纪比我小得多,咱们五岳剑派,同气连枝,大家都是师
兄弟姊妹,你自然也是我的小师妹啦。我甚么地方得罪了你,
你跟我说,好不好?”
仪琳道:“你也没得罪我。我知道了,你要我快快离开,
免得瞧在眼中生气,连累你倒霉。你说过的,一见尼姑,逢
赌……”说到这里,又哭了起来。
令狐冲不禁好笑,心想:“原来她要跟我算回雁楼头这笔
帐,那确是非赔罪不可。”便道:“令狐冲当真该死,口不择
言。那日在回雁楼头胡说八道,可得罪了贵派全体上下啦,该
打,该打!”提起手来,拍拍两声,便打了自己两个耳光。
仪琳急忙转身,说道:“别……别打……我……不是怪你。
我……我只怕连累了你。”
令狐冲道:“该打之至!”拍的一声,又打了自己一个耳
光。
仪琳急道:“我不生气了,令狐大哥,你……你别打了。”
令狐冲道:“你说过不生气了?”仪琳摇了摇头。令狐冲道:
“你笑也不笑,那不是还在生气么?”